五、两都讲学 守仁离开龙场,于正德五年三月到江西庐陵任知县。如上所述,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,守仁对这次升迁并不感到惊喜。但毕竟是结束了三年的罪人生活,为他施展自……
守仁离开龙场,于正德五年三月到江西庐陵任知县。如上所述,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,守仁对这次升迁并不感到惊喜。但毕竟是结束了三年的罪人生活,为他施展自己的才能提供了客
观条件,因此他的归隐思想有所淡化,而用世思想有所抬头。尝作《游瑞华》二首,其二云:“万死投荒不拟回,生还且复荷栽培。逢时已负三年学,治剧兼非百里才。身可益民宁论屈,
志存经国未全灰。正愁不是中流砥,千尺狂澜岂易摧!”[2]
守仁在庐陵,贯彻了他的德治思想,“为政不事威刑,惟以开导人心为本”[3]。他注重调査研究,审察乡情,掌握各乡贫富奸良之实。由是“狱牒盈庭,不即断射”。又依国初旧制,慎选里正三老,使其委曲劝谕,重在调解,由是囹圄日清。并且重视社会教育,在官七月之中,告示十六,使父老教诲子弟,毋令荡僻。又禁镇守横征暴敛,绝神会活动,立保甲以弭盗,清驿递以延宾旅。由是在短短的七个月时间,把庐陵治理得井井有条。十一月,守仁到京入觐,馆于大兴隆寺。此时他与湛若水重逢,非常髙兴。若水亦是明代著名思想家,观点与守仁相近。弘治十八年,守仁在京任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时,若水为翰林庶吉士,二人曾相期以共倡圣学为事。次年守仁贬谪龙场,若水作《九章》相赠。此后一别,生死茫茫。今番重见,如何不喜?此时后军都督府都事黄绾慕守仁名,经友人储柴墟介绍,亦与守仁相识,于是黄、湛、王三人遂订终身共学之盟。十二月,朝廷任守仁为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,令下,若水和黄绾商量留守仁,遂通过冢宰杨邃庵改任守仁为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。时若水住长安灰厂,守仁亦搬至长安灰厂若水宅右边居住。黄绾回忆说:“予三人者自职事之外,稍暇,必会讲;饮食起居,日必共之,各相砥砺。”[4]若水回忆说:“时讲于大兴隆寺,而久庵黄公宗贤会焉。三人相欢语,合意。久庵曰:‘他日天台、雁荡,当为二公作两草亭矣。后合两为一焉,明道一也。’”[5]可见,三人相与切蹉学问,有如鱼水。
此后,方献夫亦来受学。献夫时为吏部郎中,位在守仁之上,及闻守仁论学,就执贽事以师礼。此外,这一时期来就学的还有穆孔晖、顾应祥、郑一初、应良等二十余人。这一时期守仁最为关注的,是修养实践之功。他认为,学为圣人,必须廓清心体。有学生疑其难,守仁说,圣人之心明如镜,自然不须磨刮廓清。若常人之心,有如未开之镜,只有痛下功夫,磨刮一番,才能廓清驳蚀。如果好易恶难,不下功夫,必然流入禅学。钱德洪说:“按先生立教皆经实践,故所言恳笃若此。”[6]这种重视实践的功夫,在守仁那里,乃是一贯的。
此时守仁还详为朱陆同异之辨。守仁既倡心学,自然涉及与朱陆的关系问题。还在龙场时,席书已向守仁问及此问题,守仁未为详答。此时王舆庵与徐成之为这一问题辩论不决,守仁详为分析。他认为,陆象山不专尊德性,而朱子不专道问学。因为陆子未尝不教其徒读书,而朱子亦说“居敬穷理”。故朱陆虽其所以为学不同,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。只是朱子之学,流传日广,天下之人童而习之,深入人心;而陆子之学,却被废弃,可谓是太不公平。“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,以为象山一暴其说,虽以此得罪无恨。晦庵之学既已章明于天下,而象山犹蒙无实之诬,于今且四百年,莫有为之一洗者。使晦庵有知,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。”[1]守仁此时虽然没有是陆非朱,但他欲光大陆学的思想倾向,是明显的。
正德六年十月,守仁升文选清吏司员外郎。是时,湛若水奉命出使安南封国。二人分别,依依不舍,守仁作《别湛甘泉》二首,其一云:“行子朝欲发,驱车不得留。驱车下长阪,顾见城东楼。远别情已惨,况此艰难秋!分手诀河梁,涕下不可收。车行望渐杳,飞埃越层邱。迟回歧路侧,孰知我心忧!”[2]又作《别甘泉序》说:“吾与甘泉友,意之所在,不言而会;论之所及,不约而同;期于斯道,毙而后已者。今日之别,吾容无言。夫惟圣人之学难明而易惑,习俗之降愈下而益不可回,任重道远,虽已无俟于言,顾复于吾心,若有不容已也。”[3]他是完全把湛若水视为自己的同道和知己的。
次年三月,守仁升考功清吏司郎中。十二月,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,便道归省。是年,弟子徐爱升南京工部员外郎,与守仁同舟归越。由此,守仁结束了在京两年的官宦生涯。在与徐爱同舟归越的途中,论《大学》宗旨,使徐爱“闻之踊跃痛快,如狂如醒者数日”,“不觉手舞足蹈”[4]。这说明守仁的新说具有吸引人的魅力。正德八年十月,守仁由家乡赴南京就任,分署滁州督马政。钱德洪说:“滁山水佳胜,先生督马政,地僻官闲,日与门人遨游瑯琊、瀼泉间。月夕则环龙潭而坐者数百人,歌声振山谷。诸生随地请正,踊跃歌舞。旧学之士皆日来臻。
于是从游之众自滁始。”[5]作于此时的《山中示诸生》五首,其二云:“滁流亦沂水,童冠得几人?莫负咏归兴,溪山正暮春。”当年,子路、曾点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孔子,孔子让他们各言其志。曾点说: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孔子听了喟然而叹:“吾与点也。”[6]孔子此时已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道不能推行,曾点志在道而不在政,意在隐而不在出,引起他心灵的共鸣。守仁此时的心情,可以说是与孔子息息相通的。故他在滁州乐山乐水,并在游山玩水间点化学生。他作诗云:“无奈青山处处情,村沽日日办山行。真惭廪食虚官守,只把山游作课程。谷口乱云随骑远,林间飞雪点衣轻。长思淡泊还真性,世味年来久絮羹。”[7]游山寻水,是最能体会和复归人的真性的。滁州讲学,守仁最强调的是静坐。他后来回忆说:“吾昔居滁时,见诸生多务知解,口耳异同,无益于得,姑教之静坐。一时窥见光景,颇收近效。”[8]又说:“教人为学,不可执一偏。初学时心猿意马,拴缚不定,其所思虑,多是人欲一边,故且教之静坐、息思虑。久之,俟其心意稍定,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,亦无用,须教他省察克治。”[1]守仁教人静坐,后来被人视为禅学。其实他只把静坐作为入门的途径,他知道如果仅仅守静,就有流入枯槁之弊。次年四月,守仁升南京鸿胪寺卿。五月到南京。此时守仁的讲学规模又有发展。他的得意弟子徐爱在南京任工部员外郎。黄宗明、薛侃、马明衡、陆澄、季本、许相卿、王激、诸偁、
林达、张寰、唐愈贤、饶文璧、刘观时、郑骝、周积、郭庆、栾惠、刘晓、何鳌、陈杰、杨杓、白说、彭一之、朱箎等同聚师门,日夕请教,无有懈怠。
守仁南都讲学,主要以存天理去人欲为主。钱德洪回忆说:“先生自南都以来,凡示学者,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为本。”[2]守仁自己亦说:“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,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,以救时弊,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,为脱落新奇之论,吾已悔之矣。故南畿论学,只教学者‘存天理,去人欲’,为省察克治实功。”[3]末俗的卑污在于“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,而习以成性”,故守仁教人静坐,以自悟心体,并非教人坐禅入定,不意有人放言高论,渐背师教,混淆佛儒,故守仁又强调存天理去人欲。守仁认为儒佛的区别只在毫厘之间,即看其是否存天理去人欲。弟子王嘉秀、萧惠好仙佛,守仁戒之说:“吾幼时求圣学不得,亦尝笃志二氏。其后居夷三载,始见圣人端绪,悔错用功二十年。二氏之学,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,故不易辨,惟笃志圣学者始能究析其隐微,非测忆所及也。”[4]
在南都,守仁还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学术工作,这就是编定《朱子晚年定论》。守仁倡为心学,这就不能不与朱子的理学相背离,被人视为“立异好奇”。为了融和与朱子的矛盾,守仁提出了一个朱子晚年定论说。他说:“间尝以此(指心学)语同志,而闻者竞相非议,自以为立异好奇,虽每痛反深抑,务自搜剔斑瑕,而愈益精明的确,洞然无复可疑,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牾,恒疚于心。切疑朱子之贤,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?及官留都,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,然后知其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,痛悔极艾,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。世之所传《集注》《或问》之类,乃其中年未定之说,自咎以为旧本之误,思改正而未及。而其诸《语类》之属,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,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缪戾者。”[5]他采集朱子强调涵养的若干书信,编为一册,名为《朱子晚年定论》,以示同好。守仁的《朱子晚年定论》遭到众多学者的非议。如罗钦顺就向他指出其中有些并非出自朱子晚年。守仁复信承认中间年岁早晚诚有所未考的事实,表白自己“不得已而然”的苦心:“‘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’盖不忍牴牾朱子者,其本心也;不得已而与之牴牾者,道固如是,不直则道不见也。”[6]《朱子晚年定论》的编定,表明守仁传播心学,已由自发进到自觉。
在南都,也许是由于闲官闲职的缘故,守仁的归隐思想又有所抬头。作于此时的《书扇面寄馆宾》云:“湖上群山落照晴,湖边万木起秋声。何年归去阳明洞,独棹扁舟鉴里行。”又《送刘伯光》云:“五月茅茨静竹扉,论心方洽忽辞归。沧江独棹冲新暑,白发高堂恋夕晖。谩道六经皆注脚,还谁一语悟真机?相知若问年来意,已傍西湖买钓矶。”[7]翌年正月,朝廷举考察之典,守仁上疏要求致仕,没有得到批准。八月又上疏以疾求养病,也没有被同意。正德十一年,以兵部尚书王琼的特举,升守仁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,抚镇南赣、汀漳等处。既入仕途,身不由己。此年十月,他归越探家,次年正月,他就赴江西上任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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