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守仁评传第一章：王守仁的生平经历（9):起征思田

九、起征思田

嘉靖六年五月，朝廷命守仁兼都察院左都御史，征讨广西土目卢苏和王受。守仁此时正在病中，上疏辞免，没有得到同意。不得已，只好起身，九月离越入广，在过桐庐钓台时，为诗

云：

忆昔过钓台，驱驰正军旅。

十年今始来，复以兵戈起。

空山烟雾深，往迹如梦里。

微雨林径滑，肺病双足胝。

仰瞻台上云，俯濯台下水。

人生何碌碌，高尚当如此。

疮痍念同胞，至人匪为己。

过门不遑入，忧劳岂得已！

滔滔良自伤，果哉未难矣。

钓台是他正德十四年献俘经过之地，因忙于军旅不及登，想及又以兵革而复过此地，思前想后，感慨良多。对守仁来说，此行是不愿意的，正如诗里所说，只因忧念同胞，他才抱病入广。思田之乱起自少数民族酋长的内乱，因处置不当，发展为反叛朝廷。当事人岑猛氏是广西诸土司中的大族。明初，其先世岑伯颜以田州（今广西田阳）归附明太祖，被封为田州府土官知府，子孙世袭。岑猛袭封不久，土官岑濬攻伐岑猛，据田州。明都督御史潘蕃发兵灭濬，改思恩为流官知府，兼领田州。降岑猛为福建平海千户。正德初刘瑾擅政，岑猛贿赂刘瑾，复为田州府同知，重振兵威。后以没有恢复知府秩，遂侵凌邻府。嘉靖五年，明都督姚镆发兵征讨，岑猛逃奔被杀，田州乱平。未几，岑猛部属卢苏、王受又聚众煽乱，攻陷思恩。姚镆复合四省兵征讨，不能胜。故朝廷让姚镆致仕，起用守仁总督两广及江西、湖广军务，入广征讨。

嘉靖六年九月，守仁离越，经桐庐、衢县、常山、南昌、吉安、肇庆而至梧州。一路上守仁访问调査，考虑对策。他认为，岑猛为乱，固有可诛之罪，但造成如此形势，前此当事之人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，特别是改土官为流官，违背当地民情，流弊不少。为此，他拟定了以和平手段解决思田之乱的方略。守仁到南宁以后，下令尽撤所调集的防守之兵，因湖广路远一时不便遣返其兵，乃使其分留在宾宁等地解甲休养。卢苏、王受原来就有归顺之意，又见守仁尽撤守兵，更加坚定了归顺之念。于是囚首自缚，与其头目数百人赴守仁军门自动请降。守仁各杖其一百，乃解其缚。他在疏中说：解其缚者，以示朝廷天地好生之恩，而必杖之者，示以惩罚，原是人臣执法之义。由是不折一矢、不戮一卒，为时不到二月，即平定了思恩、田州之乱。在平定思田之乱后，守仁又应当地父老的要求，于嘉靖七年七月平定了八寨和断藤峡土著民族之乱。八寨和断藤峡地势险峻，特别是断藤峡，更是如此。清谷应泰说：“其水则浔水、府江，环五百里。其山则夹江峻岭， 岈峭削，盘矗扪天，高瞰数百里，下乃临不测入邃谷矣。其径则引一线，历千盘，非手援足蹑，不得施步而上也。”[1]居民为瑶僮，因不满流官等多种原因，为乱由来已久。自明开国以来，屡征不服。明英宗天顺年间，都御史韩雍统兵 20 万，曾深入其地予以镇压，但撤兵没有多久，又据城为乱。至于八寨僮民，更为剽悍，以其地处天险，进兵无路，明初都督韩观以数万之众围其地，终不能破。自守仁至广西，在平定田州后，即移兵八寨和断藤峡两处天险。八寨和断藤峡之民初闻守仁入广，“皆逃匿深险”，后来听说卢苏、王受降，守仁又驻南宁，遣散诸兵，就完全失去戒备。守仁利用滞留广西的湖广之兵还军之便，令湖广佥事汪溱、广西副使翁素等将兵袭剿断藤峡。又利用卢苏、王受愿意报效之机，遣布政使林富等人督师进剿八寨。终以乘其不备，出其不意，迅速剿平二处据点。这两仗，守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成功。对此，他颇为自得。其《平八寨》云：

见说韩公破此蛮，貔貅十万骑连山。

而今止用三千卒，遂尔收功一月间。

岂是人谋能妙算？偶逢天助及师还。

穷搜极讨非长计，须有恩威化梗顽。

又《破断藤峡》云：

才看干羽格苗夷，忽见风雷起战旗。

六月徂征非得已，一方流毒已多时。

迁宾玉石分须早，聊庆云霓怨莫迟。

嗟尔有司惩既往，好将恩信抚遗黎。

守仁在平思田和八寨、断藤峡后，为做好善后工作，又采取了一系列的政治措施。他改田州为田宁府，立岑猛第三子岑邦相为吏目，待其有功，渐升知州，以便收拢当地居民之心。又在八寨、断藤峡两地改立卫所，增设县治，增筑守镇城堡等等，以加强对当地的控制。这些措施的实行，使明朝的西南地区保持了较长时间的平静和安定。

嘉靖七年十月，守仁的肺病和足疮加剧。本来，他是带病出征的。繁重的军务和政事，使他日夜操劳不止。而当地气候的炎热，更加重了他病情的发展。而随行之医，又以水土不服为由，中途辞归。自此，守仁不敢轻易用药，以致遍身肿毒，昼夜咳嗽不息，又加厌食，每日仅强吞数匙稀粥，稍多即呕。他上疏请求还乡养病，其疏云：“夫竭忠以报国，臣之素志也，受陛下之深恩，思得粉身虀骨以自效，又臣近岁之所日夜切心者也。病日就危，尚求苟全以图后报，而为养病之举，此臣之所大不得已也。惟陛下鉴臣一念报主之诚，固非苟为避难以自偷安，能悯其濒危垂绝不得已之至情，容臣得暂回原籍就医调治，幸存余息，鞠躬尽瘁，以报陛下，尚有日也。臣不胜恳切哀求之至！”[3]但没有得到批复，于是他不等朝廷令下，就由南宁起程回越。

在经梧州时，守仁拜谒了伏波庙。又绕道增城，谒祠奉祀先祖庙，访好友湛若水的故居。是年十一月二十五日，守仁逾梅岭至南安，此时他的病势已很沉重。登舟时，南安推官门人周积来见，守仁起坐，咳喘不已。周积请安，遂问身体，守仁说：“病势危亟，所未死者，元气耳。”他深感自己是不久于人世了。二十九日舟过青龙铺，又召周积入，许久，开目对周积说：“我要去了。”周积哭着问遗言，守仁微笑说：“此心光明，亦复何言！”须臾，瞑目而逝。时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，年 57 岁。赣州兵备门人张思聪追至南安，迎入南埜驿沐浴衾敛。十二月三日，设祭入棺。次日，舆榇登舟。嘉靖八年正月丧发南昌，二月四日到越城。每日门人来吊者百余人。是年十一月，门人会葬者千余人，葬守仁于越城城外 30 里的洪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