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学海求宗 弘治十二年,守仁 28 岁,举进士出身,观政工部,由此正式踏上仕途。次年,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。第二年奉命审录江北囚犯。弘治十七年,被聘主考山东乡试。是年九月,改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,次年与湛若水以倡明圣学为事。从举进士至此七年的时间,是他从政的第一阶段。 如上所述,守仁少年时代的兴趣主要在习武和辞章,这一时期他虽然注意到学术问题,但学术探求并不是他生活的主要内容。而在从政的第一阶段,他的主要兴趣则转到了学术探索上。 在明代,程朱理学是官方的统治思想,对于出身于诗书家庭的守仁来说,他所信奉的,当然首先是程朱理学。但守仁有着广泛的兴趣和充沛的精力,他又不满足于程朱理学,特别是在学习的过程中,种种疑惑得不到解决时,他的思想又转向了佛老。但不久,又渐悟佛老之非。 可以说,这一时期是守仁躁动不安的时期,他想使自己的思想和精神有所安顿,而终找不到安 顿之所,直至谪居龙场,才解决了这一问题。 守仁对程朱理学的探索,始于其 17 岁前随父在京生活时。《年谱》21 岁条载,“是年为宋儒格物之学。先生始侍龙山公于京师,遍求考亭遗书读之。一日思先儒谓‘众物必有表里精粗, 一草一木,皆涵至理’。官署中多竹,即取竹格之;沉思其理不得,遂遇疾。”这说明他随父 在京时已探索过程朱之学。但毋庸讳言的是,以坐对竹子去体验朱子的格物之理,是幼稚和可笑的。因为朱熹从来没有教人这样去格物致知,当时的程朱学者也没有人这样去格物致知的。 这说明他对朱子的格物学说在理解上的粗浅。但从这里可以看出守仁求学的可贵处,即他企图 把自己所从事的学术变成自己的实践,而决不仅仅停留在纸上或口头上。然而,守仁虽然格竹子失败,他却并没有丢弃程朱之学,故 21 岁在家乡又为“宋儒格物之学”。但是,程朱理学分心理为二的问题却一直困惑着他,长期不得解决。由是守仁转向了仙佛。 守仁最初接触仙学,是出于好奇。《年谱》载,守仁在 17 岁奉父命到江西洪都迎娶夫人诸氏。诸氏是其外舅诸养和的女儿,养和时任江西布政司参议。《年谱》云:“合卺jǐn之日,偶闲行入铁桂宫,遇道士趺fū坐一榻,即而叩之,因闻养生之说,遂相与对坐忘归。诸公遣人追之, 次早始还。”这一故事,李贽zhì《阳明先生年谱》及其它资料亦有类似的记载,当是可信。自古结婚是人生大喜的日子,守仁竟因闻道家养生之说,而忘记了在大喜的日子里归家,以至丈人派人找了一夜才找到他。这足见他对道家养生说的迷恋和好奇。 守仁对道教的迷恋,在他对程朱理学困惑时就更加强烈。《年谱》27 岁条载,“是年先生谈养生。先生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,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,心持惶惑。一日读晦翁上宋光宗疏,有曰:‘居敬持志,为读书之本,循序致精,为读书之法。’乃悔前日探讨虽博, 而未尝循序以致精,宜无所得;又循其序,思得渐渍洽浃,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。沉郁既久,旧疾复作,益委圣贤有分。偶闻道士谈养生,遂有遗世入山之意。”在此后相当长的一 段时间里,守仁一直沉溺在道教的养生说里。 弘治十四年,守仁任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,奉命到江北审査案件,次年春事毕,游青阳九华山。九华山山青水秀,风清月朗,向来是仙佛之家栖滞之地。守仁游九华,诱发了他的仙家 出世之思。其《游九华山赋》云:“吾其鞭风霆而骑日月,被九霞之翠袍。搏鹏翼于北溟,钓 三山之巨鳌。道昆仑而息驾,听王母之云璈。呼浮丘于子晋,拘句曲之三茅。长遨游于碧落, 共太虚而逍遥。”又《化城寺》六首其二云:“云里轩窗半上钩,望中千里见江流。交林日出 三更晓,幽谷风多六月秋。仙骨自怜何日化,尘缘翻觉此生浮。夜深忽起蓬莱兴,飞上青天十 二楼。”又《题四老围棋图》云:“世外烟霞亦许时,至今风致后人思。却怀刘项当年事,不 及山中一箸zhù棋。”与仙家比起来,人间的事业,哪怕是刘项的帝王之业,也微不足道了。 在九华,守仁拜访了居山的仙家蔡蓬头。守仁在后堂恭恭敬敬地问以成仙之道,蔡只淡淡 地答以时机不成熟。过了一会儿,守仁又将他单独引至后亭,再拜请问。蔡又答:时机不成熟。 再三请问,蔡蓬头回答说:“君在后堂、后亭待我礼节虽然隆重,只是官气未散。”由此一笑 而别。这使守仁感到怏怏若有所失。他又听说地藏洞有异人,坐卧松毛,不食人间烟火。于是不顾山峻路险,攀援访问。时异人正在熟睡,他就坐在一边抚摸他的脚。异人醒来,大为惊异, 说:“道路如此险峻,你怎么能到这里!”但是异人并没有给他谈仙术,只是淡淡地说:“周 濂溪、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!”这大约与蔡蓬头一样,感到他终不能出儒入仙,不足与之论仙术吧。后来,守仁又再次前往访问,但异人已不知去向,守仁又一次感到怏怏若有所失。 此年八月,守仁归越养病,他就在会稽jī山阳明洞中修炼,行导引术。可以说,这一时期, 是守仁对仙家最迷恋的时期。 守仁对佛家的雅好,《年谱》所载并不像迷恋仙家那样具体,只在他这一时期所写的诗歌中有所流露。如游九华所写的《夜宿无相寺》云:“春霄卧无相,月照五溪花。掬水洗双眼, 披云看九华。岩头金佛国,树杪miǎo谪仙家。仿佛闻笙鹤,青天落绛霞。”又《化城寺》六首其一 云:“化城高住万山深,楼阁凭空上界侵。天外清秋度明月,人间微雨结浮阴。钵bō龙降处云生座,岩虎归时风满林。最爱山僧能好事,夜堂灯火伴孤吟。”其四云:“化城天上寺,石磴dèng八 星躔chán。云外开丹井,峰头耕石田。月明猿听偈,风静鹤参禅。今日揩双眼,幽怀二十年。”其 六云:“突兀开穹阁,氤氲[yīn yūn]散晓钟。饭遗黄稻粒,花发五钗松。金骨藏灵塔,神光照远峰。微茫竟何是?老衲话遗踪。”寺院静谧,没有尘世的喧嚣,僧人淡泊超脱,不像俗士汲汲于声利。 所有这些,都博得守仁对僧佛的好感。在九华,他或叹寺院的庄严,想象佛国的境界,或与山僧相唱和,看和尚参禅,或抒发对佛家的敬仰,与僧人讨论佛教的宗派。这或许就是湛若水所 说的五溺于佛氏之习了。 守仁感到仙佛之非,是在弘治十五年,是年 31 岁。《年谱》载,“是年先生悟仙释二氏之非”。原因是他省悟到仙佛遗弃人伦。此年八月,他在会稽阳明洞行导引术,据说已经达到先知,但忽然想念起祖母岑氏和父亲龙山公来,终于省悟:“此念生于孩提。此念可去,是断灭种性矣。”这样,他又由出世复思用世,随后就放弃了在阳明洞的修炼,搬到钱塘西湖养病。 在此期间,他经常来往于西湖的南屏、虎跑等著名寺院。有一次他看到一个禅僧,坐禅三年, 不语不视,于是向他大喝一声道:“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!终日眼睁睁看什么!”和尚猛地惊起,即开视对话。守仁问其家人,回答说:“有老母在。”又问:“想念否?”回答说: “不能不想。”于是守仁就向他明示爱亲乃人的本性,不可灭性学佛。和尚涕泣而谢。当他第二天再去访问时,这个和尚已经走了。 以后,守仁曾多次谈及自己这一出入佛老的思想经历。正德七年,他在《别湛甘泉序》中 说:“某幼不问学,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,而始究心于老释。赖天之灵,因有所觉,始乃沿周、 程之说求之,而若有得焉。”正德十三年,又在《朱子晚年定论序》中说:“守仁蚤zǎo岁业举, 溺志辞章之习。既乃稍知从事正学,而苦于众说之纷挠疲 ,茫无可入,因求诸老释,欣然有 会于心,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。然于孔子之教间相出入,而措之日用,往往阙漏无归。依违往 返,且信且疑。”这些自述,说的就是他对佛老由迷恋而醒悟的过程。 与老释分道扬镳,意味着他的思想又回归儒学。弘治十七年,守仁 33 岁,被巡按山东监察御史陆偁chēng聘为主考山东乡试,在他向诸生提出的策问和所拟的答案中,就明确地提出老释害道, 由于圣学不明,纲纪不振,出于名器太滥的问题。第二年,守仁改授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。在 京与翰林庶吉士湛甘泉定交,共以倡明圣学为事。以后湛甘泉论守仁说:“初溺于任侠之习, 再溺于骑射之习,三溺于辞章之习,四溺于神仙之习,五溺于佛氏之习。正德丙寅,始归正于圣贤之学。会甘泉子于京师,语人曰:‘守仁从官三十年,未见此人。’甘泉子语人亦曰:‘若 水泛观于四方,未见此人。’遂相与定交讲学,一宗程氏‘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’之指。 这表明,与佛老分手后,守仁的思想又回到了孔孟之学。只是此时,他对孔孟还谈不上“学有 所得”。他对孔孟“学有所得”,是在经历了贬谪龙场的痛苦生活以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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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章节:学海求宗
写书的先人已描述了知识是海洋,但宗教是在知识的海洋里修行。修行是马拉松,每天持续,待开悟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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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章节:学海求宗
儒学道各有千秋,但是从人伦来讲,儒学是最好的,阳明先生经历了佛学和道学,也经历过求仙问道,但是终归儒学,也给后世的我们指名了方向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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湛若水说王阳明“初溺于任侠之习,再溺于骑射之习,三溺于辞章之习”。
一个溺字,说明了王阳明对事的痴迷程度。可以说,王阳明真的是爱一行专一行的。相比之下,我们现在掌握各类知识技能的途径要多得多,然而,我们却很难真正的痴迷于一件事情,更多时候是浅尝辄止或者贪大求全,反而最后一事无成。就像挖井一样,挖个三尺,看到没水就不往下挖了,换一个地方再挖,最后挖了好多个洞,却没有一个洞打出水来。还是应该在众多好玩的事儿当中挑它个一两样,把它学通学透了,这才能感到其中乐趣,也也能有所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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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阳明先生早年的求学经历,由对佛道的执着,而转为儒学,即是由出世转为入世。使我想起了南怀瑾老师的一首诗,抄于后与大家共勉:
不二门中吾亦僧
聪明绝顶是无能,
此身不上如来座,
收拾河山亦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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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12 心得
人都会有困惑,需要不断学习,思考,经历,等待开悟。不停下脚步,才有希望